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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者说后记|郑连杰:现场即是历史,记录就是艺术(下)

Jun 6, 2022

文本 / Monica

编辑 / Mona / 小莹 / Monica


华岸艺术改版后的第一期学术研讨活动——「先行者沙龙」,有幸邀请华裔纽约著名艺术家郑连杰在线上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们相会。在研讨会后记(上)篇中,我们带大家回顾郑连杰对艺术的意义及其历史、时代性的思考;在圆桌环节,艺术家和受邀嘉宾教授、学者针对个体生命和全球疫情的关联,移民身份的焦虑,以及不同文化语境带来的挑战等话题进行更深入的探讨。


在后记(下)篇中,我们摘选了10条观众对郑连杰的提问,希望从艺术家的具体创作过程、中国当代艺术的前世今生、艺术与市场的周旋、海外青年艺术家的迷茫等主题的提问中,再度理解郑连杰作为海外华人艺术先行者对当代华人艺术的质询和思考。


 

观众提问



郑连杰 纽约现场 疫情至暗时期

布鲁克林Bushwick艺术区 2020


 

01

圆明园画派


问:我从美国毕业回到国内后,发现自己对中国当代艺术的了解比较缺失。最近在阅读一些中国当代艺术史的书籍,例如巫鸿老师的《荣荣的东村》,讲述了北京东村的艺术家,也提到了圆明园画派。您能详细说说圆明园画派吗?

郑:圆明园画派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组织,它非常松散,由一群热爱自由、热爱艺术、憧憬理想与未来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组成。它是北京当地和从各省到来的艺术青年共同的记忆,是那个时期每一个个人赋予的时代精神。建议朋友们去网上搜索艺术家徐志伟曾经拍下的圆明园艺术村的影像纪录。



北京 圆明园画派简介 “宣言” 1991一1992

30年来首次公布


当时北京不像纽约和巴黎,有私人画廊、多样的美术馆,艺术家可以找到代理人。重要的是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公共空间,思想保守,暗流涌动的是那亇时期的特色,艺术批评、策展等正在试图建立起非常薄弱的鉴赏能力。


现在艺术产业似乎丰富了很多,各类活动为艺术收藏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那时候没有这些,一些人从美院毕业后,考虑到是首都,就选择留在北京发展。圆明园画派、艺术村正是建立在海淀区的清华、北大、友谊宾馆、歌德学院的背景下,这些涉外场所有一部分对外的交往空间,当然是在非常少而有限的情况下,我们与留学生,外国学者,记者,收藏家建立交往和讨论作品分享文化,他们参予其中为当时最初的“地下艺术北京”带来了重要的合作方式和国际性的文化交流。因此一些艺术家开始应邀出国举办个展。


圆明园画家村的松散也体现了它的自由性,一种自我放逐的流亡经历具有摇滚的热血激荡和精神的诉求,追求艺术梦想,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崇尚个性与反判是那个物质匮乏时代的特征,在缺少安全的生活状态下抱团取暖,放浪不羁的行为带来了异样的景观,以及一些个人与群体艺术事件对社会产生了冲击。



《郑连杰作品展》 保利大厦(原北京国际文化交流中心) 1991年 北京



《郑连杰作品展》保利大厦(原北京国际文化交流中心),1991年,北京 右:唐朝乐队主唱丁武,郑连杰


 

问:巫鸿老师在《荣荣的东村》中提到东村艺术团体和圆明园画派相比,艺术家会进行一些集体性的创作,许多作品都是共同完成的。

:当时整个北京的艺术现状,很大程度上是地下的,艺术家们和东村的朋友都面临着很严重的生存和社会环境的挑战。被称为盲流的艺术家们被社会边缘化,有作品但没什么公共空间展出的机会,完全是自生自灭地隐忍向前。面对打压,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并寻求艺术上的突破。

我觉得作为留学生的你们,实际上跟我们当时面对的问题有相同的地方,艺术对原有规则的挑战,取决于个人的生命经验以及观看角度。

2001年,我在纽约举办个展期间,艺术史学家及策展人高名潞先生主持讨论会说 “连杰,作为海外艺术家,你们身上肩负着文化的使命和重担,通过作品我能感觉到。”

现在你们拥有的知识、能量和所拓展的空间更具有广泛性,我认为作为艺术家要警惕各种泛滥的主义,关注你周围,表达个人的感受,艺术需要对自身的发现,从身体到灵魂。今天的艺术是你怎样呈现不同的自己,而成为世界的一种可能。



《郑连杰行为艺术展》研讨会 亚美艺术中心 纽约 2002

左 黄冰逸,高名潞,Robert Lee 郑连杰 Susan Greenwell 摄影:马不远


《郑连杰行为艺术展》 亚美艺术中心 纽约 2002

左 Susan Greenwell,谢德庆,郑连杰,Robert Lee

摄影:马不远


 

02

圆明园诗派


问:圆明园诗派由黑大春等一批青年诗人组成,没有像其他诗派一样建立属于自己的诗歌理论体系,和圆明园画派一样是个非常自由的团体。当时圆明园画派和圆明园诗派之间有没有一些交流?

:过去无论是朋友们的聚会还是更私人的“公寓艺术展”,或在酒吧、画廊这种诗文交流一直是持续的,北京现场就是不断面对打压、禁展的现实和不断自我更新自我疗伤的过程。

朦胧诗、圆明园诗社和海上诗派等团体的形成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最初重要的景观。在中国当代艺术的地下进程中,摇滚音乐、文学诗歌的三种力量并行推进。它们都一样经历有如某种理想的破灭,从迷惘到觉醒,为一个时代记述了苦难、悲情和远方,从更高層次上把精神感受与个人的生存经验融为一体。



左:魏野,王迈,黑大春,康羽、郑连杰,老门(门欣熙)摄影:徐志伟 1993

北京、圆明园艺术村艺术家与诗人聚会



1993年9月18日 为创作《大爆炸-捆扎丢失的灵魂》司马台长城系列作品之前 在北京友谊宾馆举办的中外记者新闻发部会 被禁办 右:攝影家李勇胜,艺术家郑连杰


 

03

配乐


问:您作品的配乐是基于怎样的考虑呢?


郑:音乐是作品的整体。我的录影作品有些是无声的,有些是现场的声音录制,平常对各种声音的录制也是我特别感兴趣的。

我对音乐的要求比较看重的是它与我录影作品要表达的观念是一体的,音乐的结构与层次,有时它存在于影像之外。比如说在疫情期间“纽约现场”的至暗时刻,我纪录的古根海姆美术馆、大都会博物馆等其音乐与画面更加趋向于实验性和对心理的关照,它是个人与城市的情绪表达。但是在山里面,与华山的相关的录影作品,我引入的是自然的声音。



郑连杰 纽约现场 疫情至暗时期

关闭的纽约古根汉美术馆 2020



郑连杰 纽约现场 疫情至暗时期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MOMA 2020


纽约是世界音乐的舞台,各种音乐形式与风格在这里汇聚、融合。东村、西村、格林威治,集结了众多重要的音乐俱乐部。这座世界艺术、音乐之城为世人带来了独特的生命活力并引领潮流。


纽约之晨 1999年 摄影:郑连杰



90年代纽约苏活区 SOHO 1998 摄影:郑连杰


90年代的时候,一到周未我会招集一些朋友去东、西村和格林威治去听音乐。三年多的音乐小组经历可以说是听遍了曼哈顿大大小小的音乐俱乐部,包括著名的CBGB摇滚俱乐部,它是美国朋克(Punk)运动的策源地。与“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有着直接的关系。



纽约 CBGB俱乐部,2004 摄影:郑连杰



北京眼镜蛇女子摇滚乐队在纽约CBGB俱乐部演出 1996 摄影:郑连杰


“中国朋克”的我们,相聚开怀的现场已成为过去,90年代的北京和纽约就像记忆的两个翅膀,我们参与其中,难忘曾经。


我在1996年到达纽约之后,延续了我在北京时的状态,摇滚、实验音乐,诗歌,户外野营,这些一直都是我生活中熟悉而乐此不疲的事情。



Patti Smith 帕蒂・史密斯

(被誉为“朋克摇滚桂冠诗人”和“朋克教母”)

1997年 纽约 摄影:郑连杰


左:郑连杰,白睿文 (Michael Berry,

中国当代文学翻译家和文化、当代艺术研究者,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中国研究中心主任、方方《武汉日记》译者),李杨(著名导演,专长于社会问题纪录片及写实故事电影,重要作品《盲井》、《盲山》、《盲道》) Smalls爵士俱乐部 纽约 2003年


 

04

华山隐居的经历


问:您在华山隐居的这段经历对艺术创作产生了哪些影响?又是怎样从思想境界方面引申到艺术创作中的心理状态的呢?


郑:是"相遇”山林的一种怡悦愿望,谈不上隐居。

喜欢这种从城市进入山林的反差,又从山林回到城市的感觉。也曾经在美国东部登山野营的圣地Adirondack 山脉里的户外生活,这些都是与艺术相关是我热爱的生活方式。


郑连杰作品《山颂》137×70cm 水墨 2017(崇贤馆收藏)


2004年在纽约我提出“重返故乡”,到华山的状态就是“重返现场”的户外生活,它是我与自然山水之间的一种互动关系。有不少人问我是不是去华山修道去了。不是,就是玩。这与我从小就喜欢往山里跑有关吧。

道,作为宇宙的生命能量它影响了我的艺术思想。就像我的一些作品是在自自然然的状态下产生的,它是时间、场域、灵感的萌发与汇合。在华山的这些作品,也都是水到渠成归其自然的结果。



郑连杰作品《华山经.超以象外》 225× 160 cm 2004


92年第一次华山写生,被它的奇险,山体的独特结构所吸引。雄沉壮美、超以象外是我内在的精神需求,到华山看山看云,生活劳作,这些宁静的感受,道院的清幽是很难得的状态。


我在中学时候读的那本《二十四诗品》正是唐代司空图在华山所写,它是中国山水诗歌美学的典范,诗品的境界影响了我对心中山水与自然山水在灵性上的解读,宋人对山水行旅在精神上的要求,审美的高度与极至的问道方法都影响了我。



郑连杰作品《自由之光》95×76cm 水墨 丙烯 1995


 

05

艺术创作与艺术市场


问:您对于艺术创作和艺术市场之间的关系怎么看,尤其是中国传统绘画近几年在西方市场的发展?

郑:这是很多艺术家面临的现实问题,尽管他们或许对金钱和市场闭口不谈,而美国艺术家大部分不是这样的,因为美国社会是规则、契约,万物有价,并且拥有完善的艺术市场。当作品进入画廊后,艺术品的商业性质就此产生。重要的是不要为市场而重复自己的创作。

可以说世界各地艺术家都希望在美国获得成功是事实。回顾历史印象派和立体主义在艺术史中的位置,很大程度归功于美国收藏家、画廊、博物馆研究与出版的商业运作系统。


中国当代艺术现在世人尽知,与改革开放,加入世贸组织,西方艺术市场的推动是其重要的原因之一。艺术家和艺术从业者必须尊重相互的规则,在跨地域的国际环境下如何体现自身的思想定位才是正常的交流传播手段。因此我鼓励年轻的艺术家找到好的画廊合作这和你的艺术创造是一样地重要。



左:孟浪 诗人“海上诗群”代表诗人之一,曾旅居美国波士顿,《倾向》(美国)文学人文杂志执行主编。被誉为 “当代自由的诗魂”

严力 旅美诗人、艺术家,朦胧诗代表诗人之一,星星画会成员,纽约“一行”诗社社长。

艺术家 郑连杰 布鲁克林 纽约 2006 摄影:郑连杰


 

06

如何自学


问:您并非出身学院派,而是以自学为主,那您是如何保持学习的热情呢?


郑:我们这一生都是在自学。在学院里接受的教育只是暂时的,而人大部分时间都面对着自我教育的过程,就像艺术探索一样没有尽头。我个人不太喜欢学院意识形态的僵化教育,一种近乎看不到鲜活个性,静止滞后的状态它并不利于激发潜在的创造力和个性。

甚至任何“派别”、“主义”的划分和概念,对于我来讲都是无所谓的。中国的教育体制,艺术院校的教学方式保守而程序化,在学生离开校园后,需要用时不少去调整自己步入社会的认知能力以及世界观的打造。在今天数字媒体的科技时代里,更要不断地吸收学习新的知识方法,要有与这个世界进行战斗的胆量和能力,要不断地突围自己。


郑连杰作品《一九八九》133x67cm,水墨 1989



郑连杰作品《别梦》 99x49cm 2010


 

07

艺术的土壤和苦难


问:您觉得艺术的土壤一定会是痛苦的吗?


郑:中国古代的艺术先贤们都相信艺术最终能让人达到精神的欢畅。欢喜与悲情都是生命的力量。我觉得痛苦和欢乐是两个翅膀,缺一不可。苦痛的生命经历才是一个艺术家寄予人类深处情感的创作根源。



郑连杰作品《旅行的生命》王雅菁、Ⅹavier 鄭少涵

布鲁克林中心医院 纽约 2021



郑连杰作品《旅行的生命—Ⅹavier 鄭少涵》纽约 2021


 

08

环境对创作的影响


问:您去往美国之后,在文化和艺术中是否感到水土不服?海外华人艺术家应该怎么找到自己的位置?环境的改变对艺术创作的影响是什么?


郑:我没有感到水土不服。纽约是我的旅途梦想之地,“天涯的尽头”。我和所有来到美洲大陆的人都是一样的,用勤奋勇敢,建设新的家园,海外艺术家承载着基于母语文化和美国文化的双重结构,身体力行地把东西两种文化融入其中。这正是北京学者、艺评家刘国鹏先生提出的“体外心脏”的方法论,也是华裔艺评家、策展人王峥观察到的海洋文明和黑白中国文化两种语意的价值所在。他们的丰富学识和想象力,和海外的教育、生活背景,决定了他们贡献艺术批评理论的独特性。

今天从考古学的角度分析,人类早期文明的产生也都不是单一性的大一统,而是汇集了不同族群部落的智慧。在今天这个流动变幻的时代,我们的一生会经历多种空间与不同族群的人们相连,充满试验性,成长的过程就是一场生命旅途的实验。

最后,我想跟即将踏上或已经在这块土地上生活学习的朋友们说,不要有这种外来人的感觉,你一定要把自己当主人看待,以这样的身份认同,去干你想干的事。在北京、纽约有很多的艺术家,他们曾经来自不同的城市与乡镇,他们今天都已经融入了当地成为新的北京人和纽约客。移民的脚下就是新的故乡,我们要让自己在这里坚定地成长与这块土地相连。



郑连杰作品《无题》 纽约225x160cm 2007


 

09

个人自由与冲突


问:您刚刚分享了对于美国疫情的思考,近期上海封城也引发了一系列社会问题。我想问您是如何看待个人自由与利益的关系,尤其是当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

:上海是我曾经在此生活创作过而非常喜爱的城市,往事记忆浮现在疫情的当下。为上海祈福,为上海欲哭无泪 ……

历史的现实就是无所不的生活残酷的现实。遭到重创的生命尊严,在经历生死别离后,如果人没有醒来的话,那就是对生命的极度浪费。


在今天这个充满谎言、荒诞而又恐怖的时代里,面对自由的问题其实就是关于面对选择的问题,面对真理问题。虽然柏林墙已倒塌了30年,但隐形的墙无处不在我们的周围。作为艺术家在思考这些问题时,首先要拥有辨别真相的能力。面对危险而分裂的后疫情时代,艺术家要站在正义的前沿,站在表达对生命终极的关怀。



郑连杰作品《穿越》225x160cm 2008


 

10

青年艺术家之惑


问:您认为在当今的环境下,年轻艺术家的问题是什么呢?和以前的不同又是什么?


郑:我觉得最大的不同是现在来美国的留学生,他们选择艺术、设计、电影专业的人比过去学习商业管理、 IT专业的人要多了一些。过去很多的华裔家长,总希望他们的孩子未来能成为律师和医生。但是今天情况有所转变,更多的年轻人摆脱了父母对他们在专业上的愿望,更加自主地朝向适合自己喜爱的方向发展。和以前不同的是他们更加从荣自信、勇敢主动而有趣地去聆听去发声去行动了。


今天世界变化之大,不确定性的因素很难遇料,我们并不知道下一步将会怎样,这正是今天带给年轻人的挑战。人的各个年龄段都有困惑,我的建议是:发现自我、建设自我、超越自我。艺术家要有超越地域、种族、意识形态的勇气和智慧,以大爱关注人类的命运,回馈社会。



郑连杰 行为作品《窒息》纽约时代广场 2022 摄影:王仁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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