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 沛柔 / 尼扣
排版 / 沛柔 / 尼扣
周宇捷
b. 1997
周宇捷是一位视觉艺术家,她以摄影为主要媒介,并结合档案、文字和数字媒体。她的创作实践试图通过自我反省来审视、批判主流历史叙事和个体体验的关系,旨在在复杂的审查和监视系统下为不被看见的历史和体验提供视觉呈现。2019 年本科毕业于机械工程专业,目前正在芬兰阿尔托大学攻读摄影艺术硕士学位。作品曾在麓湖•A4 美术馆(成都),Dipoli Gallery(芬兰)等地展出。
个人网站 : www.yujiezhou.me
邮箱 :yujie.zhou@aalto.fi
嘉宾 / 周宇捷
对话人 / 安琬越 / 张雨萌
四个女人 / Four Women
摄影
2019
女性总是有着被社会所定义的角色 : 如少女、妻子、妈妈 、奶奶,但每个女人都是丰富的,且有她们被定义的角色之外的不同人生。作品收集了艺术家对曾祖母的记忆,希望家人们有时间真正认识彼此,也表现着不同时代女性的生活状态和个人体验。
“我的身上存在着她们的影子,我在她们的眼睛里和我给她们拍的照片里看到我自己,也更了解我自己。”
安:是什么让你开始创作以家庭为主题的作品?
周:2019年夏天美国本科毕业后,因为久客思归,我回到了老家成都。我的曾祖母于2017年去世,在回到她曾居住的家中时,从堂哥那儿听到许多她以前的事,也见到很多从未见过的照片和物品;其中一张照片是曾祖母年轻时拍摄的,照片上的她是我不曾见过的模样,既熟悉又陌生。我的曾祖母是一位裹小脚的女人,她的丈夫于她怀第四个孩子时去世,在之后的岁月中,她一个人把整个家庭给支撑起来。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位很传统、固执,也很倔强、坚强的人。
在回忆她的同时,我想到了我的母亲,姨妈,还有外婆,她们都是非常独立、强大的女性。我的外婆是一个对事物永远充满着热情和好奇心的人。她出生于1949年,一生经历了中国社会的巨变和改革。和所有默默辛劳的中国农村女性一样,她很坚韧,吃苦耐劳,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保持着乐观心态。我的妈妈是一位非常典型的独立女性,为了家庭她独自一人在外打拼了二十几年。
我从小生活于一个女性当家做主的家庭环境,她们的教育和影响让我成为了现在的我,一名女权主义者,虽然她们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女权主义者这个名词意味着什么,也从来没有宣称过她们是女权主义者。每个女性在成为被社会所赋予的角色之前,她们都拥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和故事。《四个女人》旨在从家庭出发,去了解和述说身边不同时代女性的故事。这个作品也是一个家人间彼此了解和了解自己的过程。
张:我的作品也关注身边不同女性的故事。她们虽然生于不同的时代,但身上都拥有着一种从历史洪流中生存下来的韧性。在每一个时代,年轻人要面临的问题和挑战不同。在这个作品中,你以一种串联历史和现在的方式,表现了四个不同时间和空间之间的一个对话。在现在的大环境背景下,你对当下新一代所面对的这个时代有什么看法吗?
周:一直有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到现在也没有什么看法。在现在的大环境下,“我们”这一词的指向性难以定义,“我们”指的是谁。
我个人一直对历史很感兴趣,关注的很多历史事件都是基于英文的阅读材料。最近在重新阅读苏珊·桑塔格的《论摄影》。在最后一章影像世界中,作者用大篇幅描述了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1972年在中国拍摄纪录片《中国》时,摄影在西方国家和当时中国的不同。在文章中,作者用了很多“我们”来指代西方国家,同时用了很多“他们”来指代中国。
在阅读时,对于自己是属于“我们”还是“他们”很混乱。作为一个现在在西方国家学习生活,并使用英语阅读的读者,我似乎属于书中语境下的“我们”;但又不是,同时也无法代入书中定义里的“他们”,感觉一直处于“我们”和“他们”之间过渡的状态。
现下信息的实时传播使人能够很快速的知道家乡或中国正在发生着什么,这种实时性让人感觉自己似乎依旧属于“他们”,但物理距离上的遥远让我不再属于“他们”。
张:这个作品中的历史跨度在不断地互相穿插,并产生了一些新的对话,比如这幅你外婆自拍用的tik tok滤镜和70年代的红色宣传画、 大字报有些相似,请问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周:这个作品的创作意图是致力于关注宏大历史叙事下的个人体验,记录和探讨在个体发展被忽略的历史洪流中,我身边最重要的人们的故事。所以我把代表当时宏大历史叙事的海报和她们的个人物品放在一起进行拍摄,来表达被历史忽略的个体。
最初开始使用tik tok的滤镜只是因为有趣。我外婆是一个精力非常旺盛、对新鲜事物非常有好奇心的人,她看到大家都在玩tik tok,她也想玩,于是就创作了这一系列。作品中所使用的滤镜和70年代的红色宣传海报的视觉语言是相关联的,都代表着其时代的大众文化。这种红色宣传海报、 大字报其实也是一种历史叙事下添加的滤镜。
张:《四个女人》这个作品有在国外展出吗?在展出的过程中,有收获新的反馈让你对这个作品产生新的认识吗?
周:最近有展出两次,一次是学校针对摄影专业学生的open call,另一次是和朋友的双人展。这两个展览是第一次展出这个项目。这个项目是从2019年开始的,当来到芬兰时,我没有想过要继续进行这个作品。每次在学校中讨论作品时,大家都会对这个作品特别感兴趣。很多我们所熟悉的场景和事物,对于外国人来说是比较陌生的,因为他们所了解到的和看到的很多都是刻板印象下的中国文化。
安:在这两次展览中,面对不同的展览环境和空间条件,你是如何考虑环境因素的?这种叙述性的作品在不同环境下展出有带给你什么新的想法吗?
周:展览是艺术家另一种想法实践的方式。我一直不想把图像单纯以二维的形式呈现,图像和空间应结合在一起,使图像本身物品化,作为三维的物品来展示。
在Dipoli画廊的展览中,选择木头作为呈现曾祖母照片的材料是一方面因为木头代表了厚重、沉重的含义,就像这些照片对于我一样。在另一方面,木头蕴含了根的意义。对于使用透明的布料来呈现一些关于身体与手的照片是因为希望观众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观看作品。
在V1画廊的展览中,我使用了较硬材质的布料来呈现一些物品的图像,使它们成为雕塑化照片,让“物品”成为“物品”。此外我还制作了一个木制结构的装置,用红线将印在布料上的照片互相连接,意图通过这些曲曲折折的红线来表达几代人之间的血缘联系。这两个展览更多的是探索图像与空间的实验。
Installation View, 2022, Dipoli Gallery, Espoo, Finland
Installation View, 2022, V1 Gallery, Espoo, Finland
张:你一直使用比较细腻的方式来呈现作品,包括对材料的选择。能谈谈为何选择布料作为媒介吗?
周:在创作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要使用什么材料来呈现作品。在选择布料时有担心整个作品会不会呈现的太过女性向,因为布料在当代艺术中普遍被认为是一种女性化的媒介。但最终我还是选择布料的原因是在成为现代艺术材料之前,布料是女性唯一能够获得并进行创作的材料。
你从哪里来 / Where are you from
摄影/互动装置
2021
“所有坚固的东西都会融化在空气中。” 记忆或多或少是不可溶解的,但是,冰可以凝固它。冰比水有更多的空间,这样的空间超越了日常经验,转化为一种渐进的、短暂的悬浮状态。这种悬浮状态是艺术家对于“你从哪里来”的回答。
在这个交互装置中,观众被抽象化为点、线和图像,图像来自于在赫尔辛基公寓附近捡的石头,声音由这些石头碰撞的录音编辑组成,图像和形状的尺寸由声音决定。这个装置是“你从哪里来”的延续和持续提问。
安:这幅关于石头的作品是在芬兰拍摄的吗?
周:是来芬兰之后在欧洲各地拍的,有在意大利还有希腊拍的。这个作品的初衷是对我一些个人情感和记忆的连接。我妈妈经常在旅行时捡石头,不管去多远的地方旅行,她都会捡石头回家。在来到芬兰之后,我每天都会去公寓附近的海边散步,看着沙滩上的石头时间久了,我也开始学着她捡石头回家。
石头本身寓意着坚固、永恒不变,它包含很长的时间跨度和空间跨度。一颗小小的石头需要经过很长时间形成,我们不知道它来自何处,是经过怎么样的冲刷才形成了现在你看到的这一颗石头。但在多年的风吹雨打下,它最终可能会化为一堆尘土。在现在这个大环境中,所有那些看似固定不变的事物最后可能会像石头一样化作一团沙,固体化只是一个阶段。这种石头从固体到沙、冰从凝固到融化的转变过程是作品所关注的。
迷失翻译 / Lost in Translation
摄影/雕塑
2022
站在被屏蔽的历史文字前面,打开谷歌翻译的相机,我在前面跳了第三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舞动青春》,中文到英文的翻译过程因为我身体的变化而改变。在失语和集体失忆的状态下,在精心构建的公众记忆中,个人的记忆也可能是危险的,它被消除被遗忘。我,或是我们,如何去看去记住?
张:你对文字似乎有着特殊的感受,这个作品是在试图消解这些文字吗?
周:可以这样理解。这个作品是我对当下信息传播碎片化的一些感触:通过截取各种社交媒体上的文章,用碎片化的表现方式,来表达新媒体时代的碎片化阅读。这些零星破碎的文本图像也是一种对当下各种审查制度,信息获取和信息来源离散化的表达。
安:我和雨捷的共同点在于我们都不愿被特定的身份或角色所定义;雨捷的作品是用文字的方式来消解自己的社会身份,而我则是用更视觉化的方式。
张:在芬兰语言环境下的经历对你当下的创作有产生什么影响吗?
周:《Lost in Translation》这个作品是来到芬兰之后在语言隔阂的刺激下创作的。在芬兰,超市等公共场所大部分都使用芬兰语,所以外出时我一般会使用谷歌翻译的拍照翻译将物品上的芬兰语翻译成中文或英语。然而当手机摄像头识别到手时,屏幕会产生类似故障模式的格子。这种故障模式给予了我创作这个影像作品的灵感。
这个作品一方面旨在表达由于语言隔阂与社会产生的距离感;因为语言问题,人与整个社会始终会有一种疏离感。另一方面是关于语言文化的差异对文化及个体自身的影响,比如在芬兰语中是不分性别的,他们用hän来表示所有的她和他。在这种语言文化下,人们对性别的认知和中国或其他英语国家有很大的不同,这种经历也使我个人更加的关注语言中特定的文化差异。